因為出差，此刻我身處魔都遠郊的一個小鎮(zhèn)。即便把旅館的窗戶關(guān)得死死的，也掩不住馬路對面的集市喧囂。擴音器里“羊腿肉、羊身肉”的叫賣聲，直沖云霄。集市的旁邊是一家國有連鎖超市，門口專辟了3C賣場，《小蘋果》單曲循環(huán)。偶爾一輛貨車駛過，帶起蓄積了整天的雨水，濺在行人身上，又是一陣謾罵。
在這樣的環(huán)境中寫作，對嘈雜的怨懟是難免的。可從集市里討價還價的面孔，卻帶著活潑潑的生氣。雖然陰郁、灰霾、擾攘的小鎮(zhèn)給我?guī)碇T多不快，但其實，在這個擁有一貫邏輯和約定俗成的小鎮(zhèn)上，我才是那個外來的過客。
如果將小鎮(zhèn)換成他人的生活，道理也是一樣。理解他者，是一種必需，背后則是將心比心的能力。
這兩天，朋友圈瘋轉(zhuǎn)一篇《“無齡感”生活》，談及國內(nèi)外的差異。在作者看來，國外中老年人的生活是進取自由的，不會明確地感受到歲月的負累。此之謂“無齡感”。相應(yīng)地，國內(nèi)則充斥著青年人疲弱憊懶的心態(tài)和中年人之間揮散不去的養(yǎng)身氛圍。
由此，作者感慨，“回到上海，我就會陷入一種抽象的，無處不在的焦慮中，你習(xí)以為常的生活，突然變成一種與普遍觀念的對抗。”作為回應(yīng)，“我會選擇‘無齡感’生活模式直到生命終點，工作，承擔(dān)責(zé)任，學(xué)習(xí)以及流浪。無論對誰，此時此刻，就是最年輕最有希望的一刻。”
論調(diào)固然勵志，想法卻不免苛刻。對作者來說，只看到青年人當(dāng)下的暮氣，卻未見自小較勁的壓抑。厭煩中年人的惜命，卻不知上有老、下有小的現(xiàn)實和有限的科學(xué)知識之間，有著難以言詮的矛盾與張力。
與其說我們厭煩一種特定的生活，不如說缺乏真正理解他人的能力。在浮躁的生活里，這興許是最容易犯下的錯誤之一。
以前讀孟浩然，看到“不才明主棄，多病故人疏”，覺得是傲嬌的牢騷。后來翻材料，看到他自幼苦學(xué)，25歲開始廣結(jié)天下英才，此后赴洛陽、長安謀仕途，卻屢試不第。中年遭遇貧病，進而潦倒，才理解李白稱其“風(fēng)流天下聞”、杜甫說是“清詩句句盡堪傳”的背后，人生遭遇了多大的起落。這種境遇未必人人都會經(jīng)歷，但抱定理解之同情，評說時總會少一些輕率。
現(xiàn)世也是如此。看不慣的人事太多，張口就是吐槽，于你于我，都是一樣。貪一時口快，為機智自得，到頭來，只是不愿意去理解而已。
你一定沒少見識這樣的人，見別人有錢就說是二代，看別人成功就說是運氣，美女約等于被潛規(guī)則，丑人則免不了多作怪。如果身邊始終有這樣一臺負能量永動機，否定他人成為不自覺的習(xí)慣，生活的半徑，也就大略可見。像阿德勒所說，通過消解別人的價值來確認自己的成功，這樣的日子，未免太沒意思。
人和人之間，相互理解是困難的。就像此前流行的雞湯，“我給了你一顆糖，你看到我給了他兩顆糖，所以你對我有了不滿，可是你不知道他之前也給過我兩顆糖，而你什么都沒給過我。”要計較，就沒底。我總覺得，不要總看著他者呈現(xiàn)的冰山，水面以下的部分，或許更容易蘊藏生活的本質(zhì)。能夠挖掘多少，一看態(tài)度，二看能力。
就像寫情感專欄之前，我總告誡自己，不要用“極品”、“奇葩”或者任何道德判斷來思考一段生命體驗。能在多大程度上理解來信者的處境，或許就決定了提出的建議能有多少幫助。
相比高貴冷艷的旁觀，世間的一切美好都值得珍惜。哪怕它身在荊棘叢中，或是行走在暗影里，我們也要樂于做慧眼獨具的打撈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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